旦正加:青海三江源地區(qū)牧民家庭貧困問題研究——以達日縣典型牧戶為個案

發(fā)布時間:2018-04-13 08:00:00 | 來源:《青海社會科學》2016年第5期 | 作者:旦正加 | 責任編輯:

一、達日縣基本情況

達日縣位于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南部,離州府駐地大武鎮(zhèn)140公里??h境東與久治縣接壤,南與四川省色達縣、石渠縣為鄰,西與瑪多縣相連,北隔黃河與瑪沁縣、甘德縣相望。平均海拔在4200米以上,屬高寒半濕潤性氣候,純牧業(yè)區(qū),分冷暖兩季外無明顯四季之分。全縣下轄9鄉(xiāng)1鎮(zhèn)、33個牧委會、109個牧業(yè)合作社和1個扶貧聯(lián)社。“2014年全縣總戶數9126戶,總人口32314人,牧業(yè)人口占全縣總人口的78%?!盵1]

達日縣于1992年被確定為省定貧困縣,1994年被確定為國定貧困縣,2002年被確定為國家重點扶持縣。根據達日縣發(fā)改委統(tǒng)計數據:2013年實現(xiàn)國內生產總值24265萬元(現(xiàn)價),牧民人均純收入3024.47元,與全省農牧民人均純收入6196.39元相比低3171.92元,僅占全省農牧民人均純收入的48%;現(xiàn)有貧困人口16055人、3802戶,占全縣牧業(yè)總人口的65.10%。[2]近兩年來,雖然達日縣牧民人均收入逐年有所增長,貧困面貌有所改善,但實際貧困性質還未改變,多數牧民家庭依舊依靠國家生態(tài)補助和其它各類扶貧項目維持生計,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下面就以個案一一分析。

二、個案分析

個案一:

毛毛(化名),女,藏族,38歲,患有肺結核。丈夫病逝。她生了4男3女,共7個孩子。大女兒19歲,屬先天性侏儒,患有肝包蟲;大兒子18歲時因病去世;還有3男2女,都不到10歲。

她說:“我丈夫幾天前得肝包蟲病去世,丈夫去世后的第5天,18歲的兒子也去世了。這個女兒(指著爐子旁邊的女兒)19歲,還有3個兒子和2個女兒。在6個孩子中,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在鄉(xiāng)寄宿制小學上學,最小的一個5歲、一個6歲。現(xiàn)在還有一個兒子一直說頭痛,大女兒也得有肝包蟲病。

我們家沒有多少草場,只有3頭奶牦牛。草場現(xiàn)托付給我丈夫的侄子了。今年挖蟲草期間,他把兩家草場一塊兒承包給了別人,但直到現(xiàn)在他還沒有給我們家承包草場的錢。丈夫生前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住院,還欠著2萬元治療費呢。

我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是前年(2013)自籌1萬元的項目房,里邊的這些家具都是由親戚朋友們送給我們家的。今年我生病后又沒能去挖蟲草,女兒(指大女兒)的眼睛又看不見蟲草。”

毛毛家住在桑日麻鄉(xiāng)移民定居點,離鄉(xiāng)政府約1公里。定居房是獨家獨院,從鐵大門進去右邊是一排紅磚房,共3間,其中一間為儲物間又當小臥室,后兩間是大廳。家具有一組碗架、小爐子和兩張單人床,其中爐子和鐵床是從扶貧項目中發(fā)的。我們談話時,患有侏儒癥的大女兒就像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一樣不時地傻笑著,其余5個小孩都擠睡在里屋的一張舊單人床上,三個人的頭朝北,兩個人的頭朝南,其中一個小孩把另一個小孩的小腳丫當作枕頭,另外兩個小孩都抱在一起,睡得很甜蜜。

時間:2014年8月10日;地點:桑日麻鄉(xiāng)紅旗大隊第三小隊毛毛家。

分析:毛毛一家是普通藏族牧民家庭。其特點有三:一是家庭人口多;二是家庭成員多患有疾??;三是家庭經濟收入微薄。其丈夫去世后家庭結構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此前為核心家庭,雖然過著艱苦的生活,但有一個支撐該家庭的勞動力。丈夫去世,就失去了家庭的依靠,孩子們都年幼,她不僅要背負沉重的經濟負擔,而且要養(yǎng)活這些孩子,困難可想而知。

據調查,達日縣是包蟲病和結核病等多發(fā)地區(qū)。以達日縣獸醫(yī)站站長才讓扎西的話來說:“以肝包蟲而言,全國最嚴重的地方是青海達日縣,達日縣里最嚴重的是特合土鄉(xiāng),得病率達到70%至80%。在省藏醫(yī)院、果洛州藏醫(yī)院、海南州藏醫(yī)院和達日縣藏醫(yī)院住院的病人中很大一部分是達日縣肝包蟲病人?!碧睾贤拎l(xiāng)與桑日麻鄉(xiāng)相鄰,同處一個游牧生活區(qū)域,桑日麻鄉(xiāng)的包蟲病發(fā)生率一樣居高不下。肝包蟲、肺結核等地方性疾病對人身的危害是很嚴重的,同時對家庭帶來嚴重的經濟負擔,導致某些家庭生活困難。包蟲病的來源主要有三:一是動物傳染,如狗。在牧區(qū),特別是在達日縣境內流浪狗多得成為一種“天災”,但是因牧民的生活習慣和宗教信仰,認為“狗是人類的伙伴”,不能殺害,這樣長期與狗相伴易得各種疾病。之前,達日縣委縣政府對此采取過很多措施,但見效甚微。二是水源污染。大量的流浪狗、草鼠、旱獺等動物死在黃河邊或其它水源處,長時間浸泡在雨水中,導致飲用水被污染。根據草原獸醫(yī)專家和疾病專家的解釋,包蟲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包蟲或其蟲卵被人吃下后將會通過人體血液立即擴散,從而得肝包蟲、腦包蟲等疾病,形成了“生在黃河邊吃不到干凈水,住在牧業(yè)區(qū)吃不上干凈的牛羊肉”的現(xiàn)象。三是牧民的日常生活衛(wèi)生。牧民的生活衛(wèi)生條件很差,又無疾病預防意識,導致包蟲病等各種地方性疾病泛濫,防不勝防。

總的來說,毛毛一家是這一地區(qū)因為疾病而導致家庭貧困的一個現(xiàn)實縮影,此類家庭悲劇讓我們確實感受到疾病對家庭的沉重打擊。

個案二:

措措(化名),女,藏族,31歲,丈夫已去世,生有3個孩子。

她說:“我是個孤兒,生了3個孩子,2個女兒和1個兒子。大女兒11歲,現(xiàn)在上滿掌鄉(xiāng)寄宿制小學一年級;小女兒3歲;兒子出生才20多天。我父母早年去世,后一直跟著大哥,與他們家人一起生活,平時幫他們放牧或干其它活兒。兒子是在大哥家里生的,幾天后就回來了,因為大哥家里也有6個孩子,不太方便。小女兒和兒子的父親在年前騎摩托車發(fā)生車禍去世,大女兒的父親是另外一個人。

我們家沒有草場,只有五六頭牛,現(xiàn)由大哥家?guī)臀铱粗K麄兗乙矝]有多少草場,所以一直在外租賃別人家的草場放牧。前幾年在班瑪縣境內租賃草場,租賃費一年大概需要6000元左右,所以今年就沒去。

在開支方面,大女兒去年上學前班,不用交費,但是從今年開始要交200元,這是她跟她舅舅去挖蟲草掙來的。不然,家里沒錢,什么都沒有。我們搬到這里只有三個多月,這套房子也是從我二哥手里買下來的,給了12000元。碗架柜是大哥花6000元給我買的……”

措措家住在滿掌鄉(xiāng)移民定居點,離鄉(xiāng)政府約2公里。從大門進去左邊是住房,共有6間,從中間隔離后分兩家人居住。大門右邊不遠處有幾間小牛糞房供兩家人使用。我們進措措家后,看見在房子中央支有一小爐子(定居房配套設備),但沒有生火,地面還是白瓷磚,特別的冷??恐鴫α⒂幸唤M碗架柜,高約2米,長約3米左右。里屋是臥室,有一張單人床,剛出生的兒子就睡在那張床上,上面蓋著一張舊被子。我們談話時,身邊的小女兒向媽媽要點什么,于是她從木柜上早已打開的小袋子里用手挖來一點糌粑,往里倒了一點壺里的水,也不知道是否滾開,然后用手指攪一攪就給女兒吃。3歲的女兒可聽話地就坐在爐子左邊破爛不堪的布墊子上開始吃著,兩只黑黝黝的眼睛不時地看著我們。

時間:2014年8月6日;地點:達日縣滿掌鄉(xiāng)木熱村移民定居點措措家。

分析:措措是個孤兒,從小受了很多苦,結婚生子后也沒有過上幸福的生活。丈夫和女兒的離去對她造成了精神上的打擊和生活上的困難。她家有以下特點:一是年輕核心家庭變?yōu)閱斡H婦女家庭;二是子女很小,需要撫養(yǎng),但無經濟收入來源,生活非常困難,就要靠大哥家的幫助。

據調查,達日縣牧民交通安全意識普遍較差,但又特別愛好騎摩托、開汽車,導致每年發(fā)生不少交通事故,甚至造成人員傷亡。其中有些交通事故是因為個人的大意或無交通意識而造成的;有些是玩弄機械或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而發(fā)生的慘禍;有些是因為貪圖高額賠償而故意不避讓或有意撞車而醞釀的慘劇。在牧區(qū),特別是在達日縣,我們經常能看到牧民騎著摩托車在馬路中央左右搖晃行駛又不讓超車或逆行或占用超車道等危險駕駛行為,街道上隨意停車搭話阻礙其他車輛正常通行等行為司空見慣。由此發(fā)生交通事故而造成的家庭悲劇需要我們反思,同時在交通事故中不幸喪失生命而造成的家庭困難令人同情。但是很多牧民往往在悲劇面前一錯再錯,淪為新的貧困家庭、單親婦女家庭和多孩家庭。這些家庭在短時間內單靠自身的能力無法擺脫貧困,“貧困”成為此類家庭的代名詞。

個案三:

杰(化名),男,藏族,40歲。他妻子生了3男5女共8個孩子,最大的19歲,最小的才1歲。

他說:“我們家有8個孩子,大女兒19歲,二女兒14歲,大兒子13歲,二兒子11歲,小兒子8歲,其余都是女兒,一個5歲,一個4歲,最小的才1歲。大女兒去年(2013)從縣藏文中學畢業(yè)后沒錢繼續(xù)上別的學校,現(xiàn)在在家里呆著。二女兒和大兒子在縣藏文中學讀書?,F(xiàn)在雖然說不用交學費,但是小學生每年要交250元,學前班150元,初中生650元,這些是在挖蟲草的時候要交上去的(勤工儉學)。

我們家的草場很小,也沒有牛,酥油都是買著吃的。在冬天,20斤植物油(或人工酥油)不夠吃一個月。我們家雖然是低保戶,但是去年我妻子生病,到縣上去看賢桑醫(yī)生,后一直吃著藏藥,這些全是自費。我又頭痛、胃痛,去年在省醫(yī)院住院15天,花了27500元,還沒能報醫(yī)療保險。因為當時我沒有低保證和住院發(fā)票,現(xiàn)在還欠著人家1萬元左右的賬。后來又到縣上去看黨增醫(yī)生,一直吃著藏藥,取一次藥需要150元左右。

我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是3年前花了5萬元從別人手里買下來的。幾年前曾分得過一套自籌1萬元的牧民定居房和一間畜棚,當時修在夏季草場上,后來都被毀了,現(xiàn)在沒有了。在此之前有一些牛,后來牛也都賣完了。政府方面曾經給過一組太陽能照明設備。草原生

態(tài)保護補助每人每年有2440元,林業(yè)補助每戶有392元?!?/p>

時間:2014年8月17日;地點:達日縣下紅科鄉(xiāng)第一大隊第三小隊杰杰家。

分析:杰杰一家是比較典型的70后多孩核心家庭。假如他們20歲結婚,那么平均2.5年生育一個孩子,這對于一個母親而言,除了懷胎10個月和喂奶期的時間外,出去放牧干活的機會就不多了。從中不難看出,此家庭基本上形成了妻子在家生育、老公在外放牧掙錢的牧民家庭的勞動分工,即一個勞動力最起碼要養(yǎng)活一家10口人,包括治病、上學等開支,其生活水平可想而知。該家庭有以下特點:一是家庭人口多,負擔重;二是孩子都未成家立業(yè),18歲以下占87.5%,教育負擔大;三是生病住院治療費用高,經濟負擔重;四是無固定收入來源。

據調查,達日縣牧民收入來源主要有牲畜和蟲草兩大類。隨著土地“黑土化”和“荒漠化”的進一步惡化,可利用草場面積逐年縮小,牲畜數量不斷減少,導致很多牧民放棄放牧而另找出路。蟲草收入又要看地區(qū),有的地方蟲草多而質量好價格高,有的地方蟲草少而價格又便宜。達日縣蟲草最好的是桑日麻鄉(xiāng),其他如莫壩、上下紅科、德昂等鄉(xiāng)都不是太好,價格又便宜;同時還要看蟲草市場的波動,從2013年開始蟲草價格大跌,這就直接影響了牧民收入和家庭生活水平的提高。

廣大牧民對我國醫(yī)療制度改革,特別是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制度非常滿意。但是在牧民住院治療過程中報銷程序繁雜,很多牧民未能充分享受到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保險政策,就如“個案三”。這在一定程度上與達日縣牧民群眾的文化水平普遍很低,牧民中認識漢字和會講漢語的人不多,特別是那些偏離縣城、鄉(xiāng)鎮(zhèn)的牧民,幾乎都不識漢字、不會講漢語等有很大關系。具體地說,牧民在住院過程中,一是住院時未帶身份證、低保戶證、戶口薄等證件,無法提供正確的個人信息;二是住院發(fā)票等丟棄或出院時沒有打印病歷、治療清單等,資料不齊全;三是改名不改證,住院病人與證件姓名不符,這是因為在藏族人名中,同名者較多,而且達日縣牧民有這樣一種習俗,同村或本部落的人,如果同名者去世要立即改名,但是牧民群眾的法律意識淡薄,不太重視身份證上的姓名,也就是說不會自覺地去公安派出所申請登記更名重新辦證,其實公安部門也沒有這一特殊規(guī)定,一般情況下不會給你辦理更名手續(xù)的;四是不識字,讓別人代寫時寫錯名字;五是報銷程序繁雜,不知怎么報;六是報銷制度有變,但牧民不知而了之。

個案四:

卻卻(化名),男,藏族,55歲。他妻子生了3男5女共8個孩子,其中一個男孩已去世?,F(xiàn)在與夫婦倆一起生活的還有4個孩子,大的17歲,小的才8歲,其中有2個是孫女。

他說:“我們家現(xiàn)在有4個孩子,最大的(男)17歲,今年剛從達日縣藏文中學畢業(yè),現(xiàn)在家里沒錢繼續(xù)供他上學;一個(男)13歲,鄉(xiāng)寄宿制小學5年級;一個(女)10歲,鄉(xiāng)寄宿制小學3年級,其父母已去世;最小的(女)8歲,寄宿制小學一年級。其實我們家有3個男孩和5個女孩,共有8個孩子。其中1個男孩已去世,其他的都分家了。

我是在1994年至2007年間當過三大隊一小隊的隊長,那時候政府給過一頂小帳篷,后來就沒了。現(xiàn)在住的這頂小帳篷是兒子家借給我們用,旁邊的那套房子也是兒子家的,他們現(xiàn)在在夏季草場。他們什么時候下來了我們家就要搬走,但還不知道要搬到哪兒去。我老伴又患有肝包蟲病,已有3年了,曾到縣上去看賢桑醫(yī)生和更尼醫(yī)生,一直吃著藏藥,也打過點滴。先后看病吃藥花了將近10000元,都沒能報銷,好在今年我們家放在低保戶里了。

我們家的草場不好,又高又冷,現(xiàn)在一頭牛也沒有。今年挖了8000元左右的蟲草,去年也只有這兩個孩子(指著那兩個大孩子)去挖的,沒能換多少錢。政府方面以前給過一組太陽能照明設備,今年又給了一組。草原生態(tài)保護補助有每人每年2350元,林業(yè)補助每人每月210元。現(xiàn)在我們用的是鄉(xiāng)里邊的電,因為鄉(xiāng)政府有一組太陽能發(fā)電站。”

卻卻家住在鄉(xiāng)政府附近不遠處的一個大院子里,有一扇鐵柵欄門。院子比較大,后面沒有圍墻,只拉著散散的鐵絲網。從大門進去,右側約10米處蓋有一套紅瓦房,對著大門約20米處也有一套房子,離房子不到5米處搭有一頂小白色帆布帳篷,有幾個小孩在那兒玩游戲,他們看見我們進來后都站起來指著說著。進入帳篷,里邊空間很小,門對面是一臺木柜,當作佛龕和碗架用的;中央支有一小煤爐子,旁邊放著一把舊凳子和幾個破爛不堪的布墊子;右側是一張鐵質單人床,上面坐著他的夫人,身穿藏服,下身蓋著舊被子,頭發(fā)絮亂,臉色蒼白。據了解后得知,其實大門右側的那一套房子本來是分給他們家的定居房,后來他愛賭博,把這套房子抵押輸給了別人,于是就借用兒子家的帳篷,一家人都擠在那頂小帳篷里生活。

時間:2014年8月19日;地點:達日縣上紅科鄉(xiāng)第三大隊一小隊卻卻家。

分析:卻卻一家是居無定所之多孩主干家庭。其特點有三:一是孩子多且都為未成年人,因此缺乏勞動力;二是沒有草場牲畜,也無其它經濟收入來源,就無法讓孩子繼續(xù)上學;三是家庭之主愛好賭博,導致無家可歸,一家人過著漂泊生活;四是家庭主婦患有重病,急需治療,但無錢就醫(yī)。

據了解,達日縣愛好賭博的人也不少,聽當地人講,有些人傾家蕩產,有些人甚至把房子和妻子都當作賭金輸給別人,卻卻是其中之一。

個案五:

曲曲,男,藏族,45歲。他妻子41歲,生了4男2女,共6個孩子,其中一個男孩已去世。

他說:“我妻子生了6個孩子。大兒子23歲,今年剛從湟中職業(yè)技術學校畢業(yè),是電子信息技術專業(yè),現(xiàn)在沒有工作,在縣上呆著。他患有腎積水,今年7月份在省藏醫(yī)院做了檢查,說要做手術,但是因為沒錢,一直就沒能去做手術。去年他在學校的時候,又在省二醫(yī)院里住了20多天,花了2萬多元,都是借高利貸的,每個月100元要給5元的利息?,F(xiàn)在,他和他的女朋友在縣上租房子住,他的女朋友是縣派出所的安置生,工資每個月只有1000元。他們的房租費每月250元,一年的租費已經交過了,其中6個月的租金是我們家里給的,另外6個月的租金是她們家里給的。二兒子20歲,2012參加高考,考入西寧市職業(yè)技術學校,學的是汽車運用技術專業(yè),從此3年內他沒能去挖蟲草。從今年7月份開始是實習階段,他的同學大部分在西寧的各汽車4S店里實習,但他沒有那個條件,所以就回來在特合土鄉(xiāng)政府里實習。三兒子16歲,今年去世了;四兒子11歲;大女兒9歲;小女兒才5歲。

在收入方面,今年挖了2萬元左右的蟲草,但是去年挖蟲草期間我母親去世,今年又去世了一個親戚,所以影響了挖蟲草。特合土鄉(xiāng)有三個大隊九個小隊,共有700至800戶牧民,其中有蟲草的只有300戶,我們三大隊三小隊中除了六七家有蟲草之外,其余牧戶的草場上沒有蟲草。以前我們家有600多畝的草場,也有一些牛,現(xiàn)在只剩下3頭奶牛了。是因為人去世時沒有錢,所以牛都賣完了,并且我們這里有一種習俗,在人去世后不能殺生,所以牛都便宜賣給內部人了。像今年家人看病、人去世念經等共支出14萬元,到現(xiàn)在還有7萬元的債務,其中3萬元要在今年12月份還清,其余的要在明年7月份還清。

我妻子生病多年,一直說頭痛、心臟痛,吃頭痛藥已有11年了,算卦、念經、去縣醫(yī)院都沒有多大的作用,黨增醫(yī)生(民間藏醫(yī)醫(yī)生)說是腦蟲病,但是從來沒有去大醫(yī)院做CT等詳細檢查。2011年在省藏醫(yī)院住院1個多月,治療費花了2萬多元。2012年我的父親去世,2013年母親去世。兩個兒子在西寧上學期間也花了很多錢,每年每人需要15000元左右,兩個人共3萬元左右。在宗教活動方面,每年寺院夏季法會的時候給著1000元,但這是在三年內只能輪到一次,因為三個小隊是輪著給寺院供茶的。

我們家的這套房子是在政府給的修建牛圈的項目資金上自己掏了一些錢才蓋起來的,總共花了12000元。去年草原生態(tài)保護補助每人有3800元,護林補助每戶給了2000多元。在沒有錢的時候,如果分到了項目房,在三四天內要交清自籌資金也是很困難的,所以就沒有辦法蓋房子。反而有蟲草的地方都蓋起了三四套房子呢。我們家又不是低保戶,多次向鄉(xiāng)政府提請過,但是一直沒有放在低保戶里頭,現(xiàn)在家人病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兩個兒子都找不到工作,本想在鄉(xiāng)上開一家摩托修理店,但是房租很貴,一間需要2000元,三間需要5000至6000元,沒有兩三間就開不了修理店,所以就一直擱下來了?!?/p>

時間:2014年8月9日,下午3點;地點:達日縣特合土鄉(xiāng)第三大隊第三小隊曲曲家。

分析:曲曲算是當地牧民中頭腦聰明、比較先進的一個人。但是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讓他還是無所適從,一年幾萬元的教育開支以及治病、念經等費用不得不借高利貸渡過難關。此家庭有以下特點:一是家庭人口較多,但缺乏勞動力;二是學生多,教育開支大,孩子畢業(yè)后又找不到工作,繼續(xù)拖累了家人;三是病人多,治療費用過高,再次加重了家庭經濟負擔。

據調查,達日縣是教育貧困地區(qū),教育基礎薄弱,師資力量短缺,教學質量較差。從1986年到2010年間,“全縣輸送到各類高等、中等專業(yè)學校的學生900名”[3]。按這個數字計算,平均每年只有35人左右能考上中高等學校,其中除了一部分干部子女之外,牧民孩子中實際完成中高等學業(yè)的學生很少,按時完成學業(yè)并找到工作的更少。近些年來,在達日縣委縣政府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下,在縣藏文中學和縣民族中學的努力培養(yǎng)下,有一部分學生輸送到果洛州高級藏文中學(原果洛州民師)和果洛州衛(wèi)校學習,還有一部分學生輸送到省內其他地方,如海南、黃南、西寧、湟源等地,學習藏醫(yī)藥和其它職業(yè)技術專業(yè),但是畢業(yè)后由于本地的實際情況還是無法按時解決就業(yè)問題,導致很多畢業(yè)生未能找到合適的工作。為此,果洛州委州政府和達日縣委縣政府采取過多種措施,如安排一部分安置生等,但安置生的工資待遇偏低,編制問題又無法解決,必然享受不到相應的社會保障,就業(yè)情況依然嚴峻,這就越來越成為達日縣乃至果洛州的重要社會問題。

在此影響下,有不少牧民家庭勉強完成義務教育后就讓孩子退學,還有一部分孩子雖然完成了高中、中?;虼髮W業(yè),但是畢業(yè)后仍然很難找到相應的工作,因此就業(yè)問題成了每個家庭最頭痛的問題,這就必然造成牧民新一輪“上學無用論”,而將會影響到本地區(qū)義務教育入學率以及教育整體水平的提高。如果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不但搞不好地方民族教育,而且廣大牧區(qū)的貧困問題也就難以從根本上得到解決。

蟲草又是達日縣廣大牧民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主要生長在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寒草甸地區(qū),其季節(jié)性很強,每年四五月份是采挖最佳時期,前后共50天左右,其間如果遇家人生病、孩子上學等情況,那就與這一年最好的收入季節(jié)無緣,只能等到下一年了。而且采挖蟲草是個人力活,雖然不要賣力,一般十幾歲的孩子都可以充當采挖工,但是人數越多相對挖得越多;另外采挖人視力的好壞和經驗豐富與否也有很大關系,有的人一天能挖出幾十根甚至幾百根,而有些人一天只能挖出幾根或十幾根不等。

另外,達日縣牧民借高利貸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一般情況下借款事由主要有家人生病、婚喪嫁娶和供孩子上學三大類,這可以說是屬于正當事由。除此之外,賭博輸錢借高利貸的現(xiàn)象也比較普遍。在參與賭博過程中,有人把車子、房子都當作賭金輸給別人,有人還參與到偷盜、搶劫、強奸等惡性事件,情況非常嚴重。民間高利貸有其約定俗成的定式,一般情況下,100 元本金每月 5 元利息。按此數計算,1 萬元本金每月 500 元利息,一年 6000 元利息,如果逾期未還還要加“罰息”等。總之,高利貸使貧困家庭越來越貧窮,永久翻不了身。蟲草再好,這些家庭都要還高利貸,再借再還,惡性循環(huán)。

達日縣牧民的宗教信仰又非常濃厚,特別是牧民家人去世要請活佛、僧人念經,或者給寺院敬獻財物、請佛像、雕刻嘛呢石等費用少則 2—3 萬元,多則 7—8 萬元不等,這對于普通牧民家庭來說是很大一筆開支。而且由于宗教信仰和當地習俗的緣故,人去世后要為亡者做更多的善事,一般不買賣牲畜。如果非賣不可,那么就要以買方的意愿便宜讓給別人,不能講價,這又是一筆不小的損失。其中還有一層意思,近些年來,在寧瑪派寺院內部掀起了一波“重溫宗教戒律”的現(xiàn)象,尤其是很多四川寧瑪派僧人到達日縣等其他藏區(qū)寺院或在農牧民群眾中大力宣揚“不殺生”“十戒”等宗教戒律,由此來鼓勵群眾保護野生動物,這就引起了當地藏區(qū)社會的強烈反響。與此同時,它帶來了一些社會負面影響,在某些人的簇擁下禁止牧民殺生、買賣牲畜等活動,間接導致了達日縣肉聯(lián)廠被迫關閉,廣大牧民只能通過暗中渠道或以“放生”的形式把牲畜便宜賣給他人等等,使很多牧民再也不敢也沒有興趣養(yǎng)牛放牧,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住在牧業(yè)區(qū)吃不上牛羊肉”的局面。

三、結語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家庭的富裕與貧窮影響著當地社會乃至國家的富裕程度,社會或國家的繁榮與發(fā)展又反過來作用于每個家庭的生活水平,這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那么,現(xiàn)在我國大搞經濟建設,努力實現(xiàn)“兩個百年夢”奮斗目標的進程中,如何實現(xiàn)廣大邊遠牧區(qū)的脫貧致富,是地方各級政府所面臨的重大現(xiàn)實問題。目前,達日縣乃至整個藏區(qū)的貧困問題依然嚴峻,脫貧任務非常艱巨。與其他藏區(qū)相比,達日縣有以下特點: 達日縣位于青?!叭濉钡貐^(qū)核心地帶,屬于純牧業(yè)區(qū),其部落歷史悠久,牧民的部落意識很強,而且教育發(fā)展水平非常落后,經濟社會發(fā)展非常滯后,生活和衛(wèi)生條件很差,宗教信仰非常濃厚,特別是對神山神湖的崇拜很虔誠,這種信仰及行為在某一程度上對保護草原生態(tài)環(huán)境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從經濟發(fā)展的角度考慮相對缺乏如何有效利用草場以及自然資源的意識和技術。并且悠久的部落歷史和游牧民族自由豪放的性格,決定著即使在現(xiàn)代社會里還依舊表現(xiàn)出他們的不同。具體表現(xiàn)在: 牧民的生育觀念比較隨意,導致家庭人口過多,生活質量下降; 牧民文化知識水平很低,特別是婦女地位低下,且無防育意識,“孩多為榮”的觀念依然存在,這就導致了達日縣牧民家庭人口普遍較多,家庭生活困難; 在年輕婦女中,“未嫁生子”或“自嫁留子”情況也比較突出,他們的子女大部分與孩子的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在一起生活,使老人們不但沒有解決好自己的“養(yǎng)老問題”,反而成為這些私生子女或離婚子女的習慣性“撫養(yǎng)人”和“監(jiān)護人”; 部落糾紛、婚姻糾紛、草山糾紛、蟲草糾紛等各種社會糾紛時有發(fā)生; 刑事案件、民事案件較多; 部落習慣法,包括所謂的“血價”“命價”等賠償問題依然嚴峻;偷盜、搶劫、斗毆、賭博、高利貸、路霸等社會違法行為較為普遍。由此造成很多貧困家庭,如高齡家庭、婦女家庭、單親家庭和殘缺家庭等;孤兒、殘疾人、私生子、孤寡老人和危重病人較多,牧民家庭生活極為困難。因此,筆者認為,“貧困”是一個社會綜合問題,既有歷史的因素,也有現(xiàn)實的因素;既有社會的因素,也有個人的因素。那么,只有國家、政府、地方、社會、家庭和個人多方堅持和協(xié)同努力下尋找出路,否則就無法解決和完成的?!懊撠殹笔且粋€時間過程,“致富”更需要時間和實踐來證明,而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在國家政策的大力支持和外部力量的不斷“刺激”下,也許可以縮短“致富”進程,早日實現(xiàn)全面小康的目標。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特別委托項目“21 世紀初中國少數民族地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綜合調查”( 項目批準號:13@ ZH001) 子課題“果洛達日:21 世紀初的經濟社會發(fā)展”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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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達日縣發(fā)展改革和經濟商務局匯報材料,2014年7月8日。

[2] 達日縣發(fā)展改革和經濟商務局匯報材料,2014年7月8日。

[3] 達日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達日縣志(1986—2010)[M].西寧:青海民族出版社,2013: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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